嘲风风风子

非知名河内北极西皮爱好者

《喜帖街》/黑喵

我搬家那天起了个大早。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宿醉,早上却依旧苦兮兮地扶着床头艰难起身。先去厨房为自己准备一杯蜂蜜水消除残留的酒意,然后才勉强步履蹒跚着穿梭在空旷的房间,踩过各种或重要或无用的东西开始整理。

其实挺麻烦的,卧室的东西堆得跟山似的,看得人头痛。客厅的各个角落也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再打开门,许久未居住的空房间已落了灰,里面的东西堆积得并不输于卧室。

我蹲下身去在门边捡起一本相册,轻轻抖掉上面覆盖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高中时期的自己,大光明,穿着很普通的,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背景是很熟悉的自己的高中母校,我坐在双杠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吊儿郎当地冲着镜头笑。

我自己看着照片都不由得发笑。——学生时期太年轻了,总喜欢耍酷,再加上自己本身长了一张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脸,于是便在校内挂上了“不良”的称号。

做一个不良少年是一件很酷很爽的事情,当然,前提要求是你必须有成绩保证。

我虽然每天吊儿郎当,但成绩却依旧稳稳当当保持在年级前三偶尔第一的水平。我们班主任每次想对我说重话都顾及着学校升学率,也就对我一忍再忍,甚至后来我明目张胆染了头发在学校里晃悠班主任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着我一头奶奶灰装瞎看不见。

因此高中时期我过得顺风顺水,十分惬意。

我家庭条件挺好——我说的挺好是指在家境优越的家庭条件中的挺好——因此说实话自小没受过什么苦。

家里人从小惯着我,放任我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所以我随心所欲地打游戏,心不在焉地学习,有计划有目的地翘课逃学。即使做得过分了也没有人会管我,他们只在乎我做出来的结果和成绩,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究我是否有认真去进行成功的这个过程。

我的生活一帆风顺,前途道路光明坦荡。

我人生路上唯一的磕绊是沈梦瑶。

 

洪珮雲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指挥搬家公司把卧室的厚重的床上用品些搬到楼下的卡车里。她挂断电话没多久就到了我家,灵敏地跳过地上零散的杂物站到我身边。

“袁一琦,你真的要搬家啊?”

听见她这么问,我偏过头去看她。“我都已经搬东西累成这样了,你难道还觉得我是在过家家?”

洪珮雲咂舌。“那你东西要全部搬走吗?”

“废话,不要的东西都扔掉,其它全部打包带走。”

我话音刚落,洪珮雲又灵敏跳过杂物进了那个空房间。我盯着她背影,心突突直跳,一瞬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好兄弟果然没让我失望,她在空房间里忙活了好大一阵子,然后直接给我拖了个箱子出来。

“这些呢?”她气喘吁吁地把箱子放好,拍了拍手上因翻箱倒柜而沾上的灰,“那这些你是需要扔掉还是带走?”

箱子最上面安静地躺着一块滑板。滑板已经是很久的款式了,并且已经因为很久没动过而伤痕累累。我沉默了一阵,弯下腰去拎起滑板看了看,又把它扔回箱子去。“扔了扔了,这滑板都已经旧成这个样子,扔了不要了。”

洪珮雲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沓泛黄的照片。“那这些呢?”

我知道那些照片都是谁和谁的合照,所以我偏过头去,尽力不让自己去看。“扔了扔了,现在谁还保留纸质照片。”

洪珮雲突然不说话了,我也僵在原地,保持着偏头的动作。整个房间里只有师傅搬动东西的声音,除外连点风声都没有。最后还是洪珮雲先投降认输,她把照片扔回箱子里,把身子往后面墙上一靠。“扔了吧扔了吧,你全部扔了得了。”

于是我也转回身来。

箱子就在我面前,那一沓照片在箱子的最顶上零散地摆着。我歪着脑袋注视了一会儿,突然蹲下去,从里面小心翼翼挑出一张来。

洪珮雲瞥见我的动作,讥笑道,“刚刚不是还底气很硬地要全部扔掉吗?怎么,现在就舍不得了?”

我少有的没有回怼她,甚至话都没讲一句。我只是看着手里那张照片,突然心里有点酸。

像是小孩子失去了自己心爱的玩具那样,心里酸酸的,有点委屈的感觉。

 

沈梦瑶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整天摆着一副臭脸,看上去就拽拽的小屁孩谈恋爱。

她说的那个小屁孩就是我。

沈梦瑶其实充其量也就比我大三岁而已,但真正比起来她却好似不止大了我三岁。我认识她那会儿是在某一个周末兴趣爱好班,当然不是我有兴趣,是我陪一个朋友去的,沈梦瑶也是那里的学生。

她那会儿留着厚厚的铁刘海,笑得还十分矜持——以至于我往后始终对她毫不收敛的鹅鹅鹅式笑声保持着吐槽态度——她作为年纪稍长的存在代替暂时不在的老师来给我朋友解答疑惑,我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坐着的沈梦瑶,不知不觉目光就锁在了她脸上挪不开眼。

或许是我目光太过于炽热,沈梦瑶抬头,恰巧与我对视。

她明显困惑地愣了一下,然后冲我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也跟着愣了一下,突然好像觉得我冷着一张脸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便僵硬着脸挤出一个笑,又觉得似乎双手插兜不太礼貌,双手从兜里拿出来却又无处摆放。

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听见沈梦瑶轻笑了一声。

“你朋友真可爱,和她外表看上去不符。”

我又听到沈梦瑶这样说道。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觉得那只是小说和影视剧里为了剧情需要而制造的某个烂俗把戏。但此刻我站在沈梦瑶旁边,跟她目光相接,看见她澄澈眸子倒映着的自己的时候却又突然理解了这个烂俗的把戏。

我喜欢上了一个刚见面的女孩子,是我曾经最不屑一顾的一见钟情的桥段。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都在叫嚣,都在替我的舌头替我的声带叫嚣着喜欢。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声音发着抖,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心跳过于快,以至于我没注意到我竟然用上了“请问”这个发问词。

我当时看上去一定特别奇怪,因为我感觉到自己身体僵硬,并且就连我朋友都诧异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但沈梦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只是歪着脑袋看着我,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梦瑶。

这三个字被我勾着唇角在嘴里吞吐了一番,然后咽下去,深深刻在了心上。

 

*

搬到新家后,再做整理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大抵是很多东西都扔掉了的缘故,收拾起来倒也没有很烦躁。我哼着歌把被子等搬到卧室去,突然响起有敲门声。

但敲门声实在是太轻了,最初我是真的没有听见,一直到后来隐隐约约敲门有演变成砸门的趋势并且开始响起叫喊声,我才恍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快去开门。

许杨玉琢一脸嫌弃地站在门口,怀里是蠢蠢欲动的小班。“袁一琦你什么意思,打算把你姐关在外面是吗?”

我给她道歉,好说歹说把人赔进屋里来。

许杨玉琢脸上表情依旧端着,对我冷哼,但好歹还是进来了,手一松,小班机灵地从她怀里跳出来,甩着尾巴喵呜喵呜地围着我腿打转。

我蹲下去摸摸它小脑袋,然后去给许杨玉琢准备水杯。

许杨玉琢在腾空了的沙发上坐下,左右打量我的新屋,“哟,看上去还不错嘛。”

我洋洋得意,“那当然了,可是我一手操办的。”

她附和着点点头,唠唠叨叨,像是比我年长了几十岁的老太太而不是只比我大上五岁的姐姐。“我觉得你这套房子就很好啊,你看看这大窗子采光多好,一眼望出去风景也不错。”

我跟着点头,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嘴上重复着“是是是”。

老太太许杨玉琢又接着开始念叨其他东西,或许放在以前我还会跟她拌嘴,天不怕地不怕,扯着嗓门跟她怼。但是现在我只是老老实实听她讲,倒完了水又给她拿水果,把刚收拾完跟空空如也没什么两样的冰箱里仅有的一个苹果拿出来给她。

倒也没管洗没洗,许杨玉琢接过来就是咔嚓一口。我把沙发边的东西踢到另一边去,问她,“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阿昕呢?”

许杨玉琢咔嚓咔嚓啃着苹果。“有人请吃饭,她就丢了我自个儿去了。”

我笑她,“谁啊,比你还重要。”

“沈梦瑶生日。”

我笑不出来了。

 

我跟沈梦瑶认识后,送给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只猫。

钱是我自己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觉得这样好像更有诚意。猫是我精挑细选了好久的一只,我在宠物店里蹲着观察它好久,久到老板都已经认识我,开口喊那只猫是“小袁的猫”。

沈梦瑶生日在我高考毕业了不久。酷酷的袁一琦带着那只酷酷的猫去了沈梦瑶家里,在她边笑边哭问这是什么的时候,酷酷地回答她,这是狗啊。

沈梦瑶脸上还满是泪水,又笑到不行,怀里紧紧搂着那只后来取名“除夕”的小猫。我跪下去,嬉笑着去揉她头发。

沈梦瑶确实很喜欢除夕,即使后来她又新养了一只猫,她也好像依旧偏袒着除夕,给它更多的爱,在别人询问“你更喜欢谁”的时候搂紧除夕笑得欢。

我都快忘了除夕是什么样子了,我只模模糊糊记得第一次去宠物店的时候透过玻璃看见它在睡觉,伸出手指去逗它,它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我,奶里奶气。

我心好像一下子就被戳中了,于是当即敲定了要这只猫。

第一次抱除夕的时候它小小一个,窝在我怀里,被我小心翼翼放进盒子里面的时候弱弱地朝着我喵呜了一声。

不过分别的时间太久了,也不知道除夕还记不记得我。

 

许杨玉琢简直话痨水平在随着年龄增长噌噌噌地往上冒,只是帮我收拾房间的功夫就可以听她扯到天南海北。我耐着性子听了好久,最后终于是听不下去,双手合十哀求道,“姐姐我求求你,安静一会儿吧。”

她双手叉腰,瞪我,“袁一琦你是嫌我吵是吧?”

我哪儿敢回答,于是卑微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许杨玉琢气鼓鼓地在一边念叨一会儿之后也好了,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我把电脑捣鼓好,开始检查主机有没有问题,在所有都安排妥当之后安逸地坐上了椅子准备开始游戏。

“袁一琦你收拾好了吗就开始打游戏。”

“哎呀这不是还有你吗?”

戴上耳机就可以隔绝开许杨玉琢的念念叨叨,我笑嘻嘻地开始快乐游戏,只留她独自一人给我收拾好床铺开始收拾书架,收拾完衣柜开始扫地。

打完游戏神清气爽,我摘下耳机一看,许杨玉琢正在翻看我的相册。

她指了指相册中的我,一脸嫌弃,“你好傻噢。”

我点点头,看向另一页中我跟她的合照。“你也差不多。”

 

我很讨厌别人喊我小孩子,唯有沈梦瑶不一样,她喊我的时候声音轻飘飘地,带着笑意,于是我就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不带讨厌地说——少叫我小孩子啦。

现在想起来或许真的是小孩子,所以才会那么任性地不听劝,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走的那条路都是肆无忌惮。所以才会一次次掩盖不住自己的幼稚行为,跟沈梦瑶一次次爆发小矛盾,最后让她的眼神越来越无波澜。

升上大学的后我从学校宿舍搬出去跟沈梦瑶住一起了,早晨跟她一同醒来,一同洗漱,一同吃早餐,最后一同出门去。

租住的房子被布置得越来越像个家,墙壁被重新粉刷成了温馨的颜色,卧室拉了面照片墙,墙中心是我跟她去迪士尼的照片,背景是漂亮的烟火,我跟她笑得同烟火一般灿烂。

后来我跟她吵架的时候那面墙被扯坏了,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照片静静地散在地上,沈梦瑶站在我对面,抱胸冷笑道。

“袁一琦,你就这么急着要把所有都毁掉是吗?”

我原本应当否定的。往后很多次我都在梦里预备劝阻那个冲动的我自己,但是最终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我红着眼睛,同样回她一个冷笑。“毁掉又怎么样呢?”

想来我确实是被宠坏了,我只是个被家里被学校被所有人都宠坏了的人,是那个被沈梦瑶宠坏了的小孩子。

于是很多次以后沈梦瑶终于失去耐性,只是看着我平静地点点头,语气和她的眼神都一样毫无波澜,“嗯你说得对。”

然后她搬走了,带着除夕一起,再也没回来。

 

*

新屋子住得我很舒适,舒适的我在搬进来的第二周请了朋友们来家里聚餐,一帮子人热热闹闹一直到十二点,又扯着非得在我家玩桌游。

我原本是不玩的,于是先躲到厨房里去收拾碗筷去了,后来被喝大了的洪珮雲死活拉回客厅,非得让我参与,硬说是什么要让我有点游戏参与感。

我笑骂她几句,无奈加入到游戏局中。

我一贯还是对自己游戏水平很有自信的,但或许是那天喝得也有些上头了,又或许是气氛使然,到最后我有些晕乎乎了,一个没注意还是给输掉了。

然后接受大冒险惩罚,我祈祷着千万不要是什么pocky游戏一边翻过手上的纸牌,字迹因为多次摩擦已经有些糊掉了,我凑近了些看,上面写着随便给谁打一个电话表白。

我当即准备随便给谁随便拨个电话过去,手机却突然被给抢走,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凑在一起给我重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出去,我拿过来看,是没有存名字的无名氏。

“哎呀你们不要给我找陌生人啊。”我皱着眉抱怨,一行人安抚我说肯定是我认识的人。

电话拨通了,那边很静,显然跟我们这边是两种气氛。我尝试喂了一声,那边才传来轻飘飘的一声询问,“袁一琦?”

我听出来是沈梦瑶的声音,酒一下子就醒了,心跳一下比一下激烈起来。其他人都以千奇百怪的姿势在一旁憋笑,挤眉弄眼提醒我不要忘记游戏。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话在嘴边像是烫嘴一般,说得飞快。

“我喜欢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房间里的呼吸也跟着沉默了一阵。在我以为都快要窒息的时候那边终于又响起了沈梦瑶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跟我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她说,袁一琦你醉了。睡吧。


第二天酒醒来脑子实在是痛到不行,只好跟上一次一样再拖沓着身体去给自己泡水喝,喝完倒在沙发里给洪珮雲打电话,换着花样把她骂了整整半个小时才解气。

骂完之后觉得累,我在沙发里瘫了一会儿,又再起身去收拾昨晚的残局。

所有垃圾打包分类,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我心里想要是有什么可以自动打扫清洁的机器人就好了,可以帮我整理好所有的一切东西,扔掉所有不需要的垃圾。还不需要我自己进行分类。

虽说这样想着,但还是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收拾完之后刚躺上床就又听见门铃在响,我噔噔噔跑去开门,发现是父母登门造访。我才突然想起之前她们就在说要在我收拾妥当之后来看看我新房子,前两天实在太忙,竟然给忘记了。

父亲倒是沉稳地跟我坐在沙发聊天,母亲闲不住,又去帮忙收拾房间去了。

她念叨我的样子让我想起前段时间来家里的许杨玉琢,许杨玉琢帮我收整的时候也是这样,念念叨叨个没完,从我上学时候一直念叨到我现在。

那天离别的时候许杨玉琢挽着张昕的胳膊,对我说“小屁孩袁一琦再见了哈”。我听得恍然,道别声跟此刻父亲告诉我以后要更成熟的话慢慢叠在一起。

我附和着父亲的话,机械地点头。

“嗯,以后会更加成熟的。”

 

 

走的时候母亲指了指床边放着的那个大箱子,我抬了抬眼,手里抱着小班坐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嗯都是些不要的东西,麻烦帮我带下去扔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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